留侯论

苏轼

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，必有过人之节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，匹夫见辱，拔剑而起，挺身而斗，此不足为勇也。天下有大勇者，卒然

临之而不惊卒：读音cù，同“猝”，无故加之而不怒。此其所挟持者甚大，而其志甚远也。

夫子房受书於圯上之老人也子房受书於圯上之老人：子房，张良，字字房，刘邦建立西汉王朝后，封他为留侯。圯，读音yí，桥。

张良在下邳pī圯上散步，一老父至良前，直堕其履于圯下，叫张良捡上来。张良开始惊愕，想打他，因为他老，勉强忍住，给他捡了上来。

老父伸足叫他给自己穿上，张良长跪地上帮他穿好，他含笑而去。走了里把路，又回来，说：“孺子可教矣！”和张良约好五天后天明时在

圯上会面。到期，张良去时，老父已先在，责备了他几句，又约五天后早上会面。第五天鸡叫时张良就去，老父又先在，又责备了他，仍约

五天后来。这次，张良张良不到半夜就去，一会儿，老父才来，很高兴，拿出一本书，说：“读了它，就可以做开国皇帝的师傅了。”事见

《史记·留侯世家》，其事甚怪其事甚怪：《留侯世家》记老父当时还对张良说：“再过十年你的事业就成功了；第十三年，你在济北谷城

山（今山东东阿县东北）下可以看见我，黄石就是我。”司马迁在篇末评论说：“学者多言无鬼神，然言有物。至如留侯所见老父予（与）

书，亦可怪矣！”。然亦安知其非秦之世，有隐君子者，出而试之？观其所以微见其意者，皆圣贤相与警戒之义。而世不察，以为鬼物鬼物：

王充《论衡·自然》：“张良游泗水之上，遇黄石公，受太公书。盖天佐汉诛秦，故命令神石为鬼书授人。”，亦已过矣。且其意不在书。

当韩之亡韩之亡：张良是韩国人，祖、父世为韩相。秦蚕食六国，最先灭韩，秦之方盛也，以刀锯鼎镬待天下之士鼎镬：镬，读音huò.大铁

锅。古代有一种残酷的刑罚，把人放在大铁锅里，活活地煮死，其平居无罪夷灭者，不可胜数。虽有贲：读音bēn,孟贲古代勇士、育：夏育，

古代勇士，无所获施。夫持法太急者，其锋不可犯，而其势未可乘。子房不忍忿忿之心，以匹夫之力，而逞於一击之间逞於一击：《留侯世

家》记秦灭韩后，张良为报亡国之仇，收买力士刺秦始皇。开皇东游，张良与力士躲在博浪沙（今河南阳武县东南），力士用一百二十斤重

的铁锥击始皇，误中副车。始皇大怒，大索天下，十日，没有抓到，当此之时，子房之不死者，其间不能容发，盖亦危矣。千金之子，不死

於盗贼，何者？其身可爱，而盗贼之不足以死也。子房以盖世之才，不为伊尹伊尹：伊尹辅佐汤帝建立商朝、太公之谋太公：姜太公，吕尚，

辅佐周武王推翻商纣王，建立周朝，而特出於荆轲荆轲：为燕太子丹刺秦王者、聂政之计聂政：聂政为严仲子刺杀韩相侠累，后自杀。事见

《史记·刺客列传》，以侥幸於不死，此圯上老人之所为深惜者也。是故倨傲鲜腆而深折之腆：读音tiǎn，腆颜，厚颜，无礼。彼其能有所

忍也，然後可以就大事，故曰“孺子可教”也。

翻译：古代所说的豪杰之士，他必定有过人的操守。人之常情都有无法忍受的事情，普通人遇见侮辱，就会拔剑而起，挺身上前去

争斗，这样不足以称之为勇。天下有大勇的人，猛然间遇上这样的事却不会震惊，无故施加到他的头上却不会震怒。这是因为他所怀的抱负

非常大，他的志向非常远大。

张子房在桥上接受老人的书，那事非常古怪。但是又怎么知道这事不是秦朝那时候，有隐士高人，出来试探他呢？看他那隐秘地表

达他意愿的方式，这都是圣贤之间互相警示的道义啊。但世人不能洞察，就认为是鬼神之物，那也是非常错误的啊。并且他的目的不是那本